時間之事太困難,
但在它當中還有更困難的:忽然。
忽然不像突然。
突然是未必的乍雷,
忽然是一定的落雨。
突然是隕石,
難以預測地使人遭遇撞擊;
忽然是流星,
與時光的氣層摩擦後剎那亮開,
照見一段拖曳成形的路線。
要經歷多少事,
你才能「忽然」明白一點點。

忽然總是那個舉重若輕的轉折,
一吹即散、
只榮一暼或一轉身的兩個字承擔著先前所有蓄勢各種伏筆。
忽見客來花下坐,
來客與花在你沒有留意的時候其實已經自顧自地準備好。
面臨忽然的人也會瞬間理解,
一切並非全無因果,
甚至還有無法測度的命運計算,
雖隱約有知覺,
卻永難掌握行蹤,
只能任其如此,
任其困難。

而困難充滿在各式各樣的小事裡。
忽然收到一封漫長的e-mail,
不管傳遞的速度多快,
所有消息仍在敘述的同時過期了:
重聽一張碟,
完全無法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喜歡上原本的不喜歡;
忽然眼裡多出一人,
看向哪邊都有同樣的影子。
忽然發現夏天已經濕漉漉走去半邊,
手裡剩下的半邊被颱風吹殘了,
丟也不是,
留也不是。
每一個忽然都拖著一隻名叫來不及的尾巴。

忽然有間,忽然無隙。
忽然激越,忽然收攏。
忽然醒,忽然錯。
忽然其實完全不是忽然,
而是各種無能為力所凝成的具象轉折,
只能任其如此,
任其無能為力。
許多人試圖捉摸它,
於是山醫命卜相,
無非想在倏忽掩來之前,
為自己搶先一點點。

不過大多時候,
那些忽然之事總是很瑣碎,
也不怎麼美觀的。
例如王禎和《三春記》裡的區先生,
忽然莫名其妙乾啞失聲,
又忽然不知因哪個方子奏效而復原了,
那其實是他續絃生活裡一個致命的關節,
只是太過滑稽,
很難讓人聯想那會造成他日後的種種無奈。
這又說明了忽然最危險的地方:
它往往有種家常的保護色,
讓人不疑有他,
等到醒覺,
只剩下那隻來不及的尾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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